眉毛的作用之一是抵挡从上往下流淌的汗水，可惜瘦个子的眉毛作用失灵了。奔涌的汗水像帘子一样挂在睫毛上，一点一点流进眼眶，带出来更多的泪水。不过瘦个子溢出的都偏咸了，没多久便只剩下一道道白粉一样的痕迹。
“你真的好傻。”瘦个子的背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，林胡牧民醒了。瘦个子振奋心情低声呼喊：“快，快下来一起跑！”哪知背上那人根本没有下来的打算：“说你傻还不认，我是个瘸子。”瘸子，宛若一盆冷水泼在瘦个子头上，他瞬间清醒。而后，他重新打起精神，坚韧地说：“那你趴好，我带你离开。”林胡牧民看了看远处的微光，在心底算了算：“带我走？照你这么跑下去，估计我俩很快就跑死了。听我的，往北跑，还有活路。”
追兵不足五里，只是视野局限之下，一股脑儿都往那个自带音量的巴特去了。瘦个子背着林胡牧民哼哧哼哧地攀登北部的草原小丘陵，待他俩登上顶端的那一刻，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敖包。没等瘦个子轻松下来，林胡牧民从衣服里扯出一个骨哨，猛地用力一吹。尖锐的哨声传遍四面八荒的草原，瘦个子顿时比巴特更崩溃。而不远处的一队追兵也分出了五骑，朝着骨哨响起的地方飞奔而来。骏马的蹄子砸在草地上，发出噔噔噔的低沉的声音，像是踩在瘦个子的心脏上，咚咚咚的，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急促，越来越使人崩溃。他看着远处的天越来越白，直挺挺地坐了下去，林胡牧民也随之落在了地上，很随意地靠着敖包。五匹马喘着粗重的鼻息，一刻不停地朝着二人跑着，马背上的骑兵拔出了弯刀，只等着近身的那一刻，随风而斩，削下敌首。
“要死了吗？”瘦个子问道，没人回答，他的耳边只有越来越想的哨声和越来越近的风声。这一刻，他想到了很多，想到了老二，想到了老头人，想到了林胡，想到了自己的亲人，最后他只想仰天长笑。这并不短暂的一生啊，他赤裸裸地来，又赤裸裸地去，一点都不多余。弯刀临近的那一瞬，他的耳朵清静了，他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，就连一步以内的哨声都听不到。他闭上了眼睛，一片黑暗，但在这一片黑暗中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一片光明。
这是黎明的曙光，哪怕闭上眼睛，该亮的它永远都是亮的。
五道光影飞逝，五道咚咚咚的声音响起，哨子声停了，二人重获新生。在这突然降临的晨光中，一人骑上了骏马，一人牵着缰绳，渐渐地消失在丘陵的那边。
依然是在战场的西北角，几个小娃娃打着哈欠就位。“振作精神，大军出征了。”伴随着小白提气的吩咐，一声擂鼓惊起，继而第二声、第三声，第一百声，第一千声……宏大而又震撼的鼓声在北方的草原撼天动地。掌锤的都是不输于草原英雄的秦卒，在统一的号令之下，用尽全力击打着眼前的鼓面。这一刻，百族醒了，匈奴醒了，在清醒之后是十分的畏惧。鼓声随着耳朵缝儿往脑壳子里钻，就是要将这份震撼，以及伴随着震撼的恐惧灌进他们每一寸的身心。
一道接着一道指令下达，天上的箭在飘飞，地上的戈在冲刺，黑色的洪流带着无比庞大的威势冲垮了任何挡在前方的阻碍。箭雨落地，匈奴全军哀嚎；短兵相接，匈奴前锋崩溃；中军相接，匈奴近卫开裂；……黑色的洪流在冲到极限的时刻开始分散，向两边包绕。前锋中军前进，盾兵掩护长枪兵、弩兵，五十步一射。每一拨箭雨都在匈奴被圈起来的中部开花，而他们周围黑色的洪流还在不断挤压，像是黑色的长绳将匈奴的脖颈越勒越紧。
终于，匈奴开始反击。呼啸的骑兵一边张弓射箭，一边向前锋中军冲刺。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，离秦军的距离越来越近，预想中对方将在自己的马蹄下崩溃、败退。然而，不足百步的时候，呼啸的匈奴骑兵看到了一张张平静的面庞，宛若磐石在海啸面前巍然不动。长枪兵起阵，他们更换了持枪的方式，后一排将枪杆儿末端踩进土里，前一排将枪身架在盾牌上，中间人压枪。第二排长枪比第一排长，第三排长枪比第二排长，密密麻麻的枪阵对外，在骑兵撞上来的那一刻，瞬间扎透。也有妄图跳马的，人飞起，再落下，一个模样。
步兵并非挡不住骑兵，然而付出的代价小不了。一匹高大的骏马直戳戳冲向了锋利的长戈，本身裹挟着极大的动能在撞击的那一刻不断压缩成长戈的弹性势能。早就有一批长戈承受不住发生开裂，也有压阵的中间步兵被陡然产生的弹力崩开。被崩开的都是些老兵，虽然被崩开了，但本身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创伤。而没有被崩开的那些新兵们，此刻要么手掌开裂握不住长杆儿，要么拖着俩被卸下来的膀子苦苦支撑。无论如何，这第一波算是揭过。
骏马和匈奴的尸体被草草地推到阵前，前锋中军的秦国步兵开始平稳后撤，直到距离第一波防线十步以外。果然，第一波覆灭的匈奴骑兵成了踏脚石，或者更贴切的说是成了弹跳板。倘若秦军固守，一波一波的匈奴骑兵只会跳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，对步兵阵列的伤害也越来越大。毕竟如果骑兵不能正面冲破步兵的阵列，那么上方是唯一的突破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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